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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补天裂》连载一 [落花时节]



  作者:
霍达女士
  来源:人民文学出版社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《补天裂》

   霍达,1945年生,同族,北京人。全国政协常委,国家一级作家,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。著有各种体裁的文学作品约600万字。其中长篇小说《穆斯林的葬礼》获第三届茅盾文学奖、第三届全国少数民族优秀文学奖,《补天裂》获第七届“五个一工程”奖、第六届全国少数民族优秀文学骏马奖;中篇小说《红尘》获第四届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;报告文学《万家忧乐》获第四届全国优秀报告文学奖、第四届全国少数民族优秀文学骏马奖,《国殇》获首届中国潮报告文学奖;还有多部作品获得多种文学奖项。此外还著有长篇小说《未穿的红嫁衣,长篇报告文学《搏浪天涯》以及电影、电视剧本多部。作品有英、法、日、俄、阿拉伯等多种文字的译本。

第一章        落花时节

    公元1898年,大清国光绪二十四年,岁次戊戌。

   暮春时节,古都北京才徐徐露出一些春意,山杏、碧桃、丁香、海棠、榆叶梅次第开放。而来自居庸关外的北风却也挟裹着漫天黄沙,呼啸不止,把好端端的春色葬送了。残萼败蕊,落英缤纷,真正是“寂寞开无主”。当年以奇才名满天下的龚定庵,曾有诗单道这京城落花:“如钱塘潮夜澎湃,如昆阳战晨披靡,如八万四千天女洗脸罢,齐向此地倾胭脂!”一支生花妙笔,绘声绘色,惊心动魄,却也凄凉而又无奈。等到风沙渐歇,不觉过了清明、谷雨,那短暂的春天已匆匆逝去,立夏就在眼前,天气骤然热了起来,礼部依例奏请皇上批准,朝廷官员换去暖帽貂裘,开始戴凉帽、着夏服了。

   天色空太阳从薄云后面透出一轮惨白,慵懒地照射着禁宫内菀三海一山,照射着九门五城纵横街衢两千胡同十万人家芸芸众生。然而在这平静的空气之中,似乎孕育着某种躁动不安,一场惊天动地的大风暴正在步步逼近……

  东单牌楼底下,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中,一位年轻人步履匆匆地往北走去。

  此人高挑身材,头戴玄缎便帽,身穿银灰色直罗夹袍,外罩古铜色亮纱暗花马褂,身后垂着一条油黑乌亮的大辫子,脚下双梁布鞋。他年纪在二十七八,肤色白皙,面目清癯,两道长长的剑眉,一双深邃的眼睛,鼻梁挺且直,口阔而唇薄。此刻,他眉头微蹙,嘴唇紧闭,脸颊上便显出两道对称的月牙形细纹,隐隐有悒郁之色。他目不斜视、大步流星地径直向前走去,那副神情,既不像寄情声色犬马的纨绔子弟,也不像留连京都街肆的远方客商。显然,他是一个久居京城的人,对这里的大街小巷了如指掌,现在正有一件紧急的事情去办。

  东单牌楼北大街已经走到了尽头,再往前就是东四牌楼南大街了,这两条街首尾相连,中间并没有明显的分界,而北京人却把它们看做两条街,分别隶属于南北相望的两座牌楼。他走到这里,抬眼看了看两侧,左首是西堂子胡同,右首是东堂子胡同。

  他向右首拐了个弯儿,走进了东堂子胡同。

  远远地,他望见胡同里的一座大门楼,门前停了好几顶绿呢官轿,旁边守着一些穿着号衣的轿夫。他于是放慢了脚步,缓缓走上前去,端详着官轿后面的那座门楼。

  这门楼呈品字形,三开间重檐覆瓦,红柱方础,颇似一座牌楼,虽不甚高大,却也威严。正中门楣之上,悬一块匾额,书“中外福”四个大字。匾额下面,牌楼两侧,分开站着两名荷枪实弹的卫兵,头戴红樱伞形帽,身穿号衣,两腿笔直地鹄立,表情木然地望着前方,连眼皮也不眨。从牌楼往里再有三尺进深,才是真正的院门,一名蓄着络腮胡子的彪形大汉在悠闲地踱步,不时用眼睛的余光瞟着外面。那是朝廷大员的侍从武弁,满洲话叫“戈什哈”,就是“护卫”的意思。

  年轻人朝这座牌楼式的大门走去,离“中外褆福”的匾额还有两丈远,正要拱手相问,门旁持枪鹄立的卫兵已经厉声发出了警告“站住!”随即,那位蓄着络腮胡子的戈什哈快步走来,警惕的看着他,竖起右手的大拇哥指着后头,问道:“嗨,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?”

  年轻人没有回答,他不习惯这种连个称呼也没有的问话。

  戈什哈当他是个“雏儿”,鼻子里哼了一声,自个儿回答自个儿的问话:“这儿,总理各国事务衙门,不理民间诉讼,是专跟洋人打交道的地方!”

  年轻人正色说:“这,我知道。”

 “知道?”戈什哈一愣,沉下了脸,“那还不躲远着点儿?”

 “我有要事……”年轻人说。

 “噢?”戈什哈听了这句话倒乐了,笑眯眯地打量着他,好似一只吃饱喝足懒懒洋洋的猫碰上了小耗子,虽然无心吃了它,却倒要拿它逗逗闷子,“请问,您是哪国公使?到此有何贵干哪?”

  年轻人没有回答。他当然不是洋人,这一点,对方从他的相貌、穿着、说话便可以判断无误,所以才敢于这样奚落他。大清国的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是为洋人开的,本国百姓只有“肃静”“回避”的分儿。假如他生就一副高鼻蓝眼,情况就会完全不同了,对方则不知该怎么巴结才好。他当然也知道,如果此时递给对方一份“门包”,自己虽然没有高鼻蓝眼,事情也还有商量的余地,大清国的任何规矩都是可以破的,一物降一物,卤水点豆腐,世上没有银子敲不开的门。然而他不屑于此,自己胸中酝酿的那件大事,本不足与面前这种董超、薛霸式的小人物道。他只用锐利的目光盯了戈什哈一眼,好似要把那颗头颅穿透似的。咳,他在心里说,可怜,可怜!然后,便转过脸,背起双手,缓缓走去。

  他并没有走远,只在这条不长的东堂子胡同来回踱步,不时地抬眼看着这座衙门,脸上泛出一丝冷笑,轻声念出匾额上的题字“中外褆福”。这块匾,这座衙门,历史虽不算悠久,但比他的年龄还要长些,算起来已经有三十七八年了。

  早在咸丰十年十二月初三日即公元1861年1月13日,恭亲王奕訢、大学士桂良和户部左侍郎文祥联名上折:“窃惟夷情之强悍,萌于嘉庆年间,迨江宁换约,鸱张弥甚,到本年直入京城,要挟狂悖,夷祸之烈矣……”这里所说的“江宁换约”,是指当年在鸦片战争中大清国残败于英吉利,道光二十二年即公元1845年8月29日,英军兵临南京城下,大清国钦差大臣耆英、伊里布战战兢兢地爬上英舰“康沃利斯”号,与英国全权钦使璞鼎查签订《南京条约》,把香港割让给英国,开放五口通商,并赔款二千一百万银元;“本年直入京城”,也就是奕訢、桂良、文祥上折的咸丰十年刚刚发生的事,英法联军攻入北京,焚毁圆明园,恭亲王于九月十一、十二日即公元1860年10月24、25日,和英国全权钦使额尔金、法国全权钦使葛罗分别签订《北京条约》,割让九龙司给英国,增设天津为商埠,赔款由《天津条约》中规定的英国四百万两、法国二百万两增加到两国各八百万两,准许英、法在大清国招募华工出口,等等。随后,俄国也自恃调停有“功”,向大清国提出领土要求。恭亲王深感“各路军报络绎,外国事务头绪纷繁”,应接不暇,乃出面联合桂良、文祥,奏请“设立总理各国事务衙门,以专责成也”。咸丰皇帝看了这道折子,当即御笔朱批:“惠亲王、总理行营王大臣、御前大臣、军机大臣妥速议奏。”

  惠亲王绵愉领旨遵议,六天之后,于十二月初九复旨上折,“恭亲王奕訢等筹议各条,按切时势,均是实在情形。”第二天即十二月初十,咸丰皇帝便降旨批准“京师设立总理各国事务衙门,着即派恭亲王奕訢、大学士桂良、户部左侍郎文祥管理,并着礼部颁给钦命总理各国通商事务关防”。这件大事从提议到批准,只用了短短一个星期的时间,可谓急如星火,刻不容缓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  
《补天裂》封面


作者 霍达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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